The Man Who Sells Unsellable New York Apartments
在这座城市动荡的房地产市场中，贾森·萨夫特不只是美化房产，更能为你展现这些房产所能承载的全新生活。
本文即将刊登于2025 年 10 月 27 日《纽约客》杂志，印刷版标题为“Work the Room”。作者：亚历山德拉·施瓦茨 (Alexandra Schwartz)自 2016 年起担任《纽约客》的撰稿人，也是该杂志“Critics at Large ”播客的联合主持人。
自2005年开始从事房产布置工作以来，萨夫特估计自己已协助售出价值超30亿美元的房地产。摄影：布莱恩·芬克，为《纽约客》拍摄
2017年，布鲁克林的房地产经纪人杰西卡·利维·布赫曼接到一对夫妇的来电，他们希望出售展望公园西街120号的一套三居室公寓。这套公寓位于帕克坡街区的核心位置，地段堪称绝佳：距离多家餐厅、两条地铁线路和一所教学质量优异的公立小学仅几步之遥，主卧还能清晰俯瞰公园郁郁葱葱的植被。但这套位于一座昔日镀金时代豪宅一层和二层的复式公寓，却布满了房地产行业所谓的“棘手问题”。厨房空间狭小，配备的电器早已老旧；客厅被深色桃花心木镶板环绕，窗外是堆满垃圾桶的单调小巷；连接两层空间的是狭窄的螺旋楼梯，足以让家长们联想到“脖子可能被扭断”的危险。为吸引买家，布赫曼建议这对夫妇花钱改善房屋的展示效果，但他们却选择了另一位经纪人。“我理解，”布赫曼对他们说，“相信你们很快就能卖出去。”
然而，这套公寓非但没有“很快”售出，甚至几个月、一整年都无人问津。根据房地产搜索引擎StreetEasy的数据，帕克坡街区的房产平均在市场上停留78天。但展望公园西街120号的这套公寓，却从2018年滞销到2019年、2020年、2021年、2022年、2023年，直至2024年。纽约的公寓就像鱼——搁置时间越长，“腥味”越重。展望公园西街120号的这套公寓早已“臭名昭著”。它最初的挂牌价为225万美元，此后几经涨跌，多次下架又重新挂牌。七年间换了七位经纪人，却始终未能售出。
最终，这对夫妇又找到了布赫曼。“我说，‘如果你们准备好让我接手，我想这么做，也想找这个人来做’，”她回忆道，“我说的就是贾森。”
贾森即房产布置师贾森·萨夫特。今年4月的一个早晨，他站在这套公寓空荡荡的客厅里，搬家团队正忙着进出，搬运家具、地毯、灯具、艺术品，以及一排排高度逼真的人造蛇类植物和琴叶榕。萨夫特俯身对着裹在厚重蓝色毯子里的沙发，用力划开包装胶带。他的美工刀一侧镶嵌着彩虹图案的水钻，另一侧则用莱茵石拼出“BOSS BITCH”（女强人）的字样。房间里弥漫着浓郁的木质香气。“我用了鼠尾草净化，”萨夫特解释道，“要把‘幽灵’都赶出去。”
48岁的萨夫特身材健硕、体型紧凑，留着深色V型胡须，戴着金钢材质的劳力士手表，浑身散发着电影导演或战地指挥官般威严且多变的气场。多年来，房产布置只是他作为房地产经纪人的副业。2020年，疫情一度让纽约房地产市场的活跃势头陷入停滞，他决定全身心投入“待售布置之家”公司。这家公司是他几年前创办的，旨在将纽约市那些毫无吸引力的房产，打造成常出现在精美室内设计杂志和高端设计师社交媒体账号上的“理想型吸睛房源”。在自己的Instagram账号上，萨夫特以美妆造型师般的自信，展示房产改造前后的惊人变化，向人们证明：只需一些表面调整——比如选对颜色刷上一层新漆、添置柔软的家具、挂上抢眼的艺术品——就能让房产焕发出令人无法抗拒的全新魅力。
萨夫特接手的部分房产本身就极具特色。去年，他曾为第五大道973号的一栋七层石灰岩豪宅进行布置，这是麦金、米德与怀特建筑事务所设计的房产中，少数仍作为独栋住宅留存的建筑之一；此外，他还为博物馆大道上游一处4000平方英尺的复式公寓做过布置，该公寓的前主人是西西里公主玛丽亚·尼斯切米·罗曼诺夫，她已故的丈夫是俄国末代沙皇的后裔。但萨夫特真正的热情，在于发掘“璞玉”——那些被数十年陈旧设计和疏于打理掩盖了美感的房产。“把你那些陈旧、破败、杂乱不堪，却渴望变得时尚的房子交给我，”他最近在Instagram上发布了一组锈迹斑斑的水槽、剥落的油漆和有缺口的木制品照片，并配文如是说道。房地产经纪人纷纷响应：每当遇到难卖的房产，他们首先想到的就是萨夫特。“在这个领域，他确实独一档，”康帕斯房产公司的经纪人劳拉·罗佐斯告诉我。另一位经纪人则说：“他就像个魔术师。”
布赫曼曾向客户承诺，公寓挂牌后30天内就能签下合同。萨夫特却觉得这种压力令人振奋。“任何有这样挂牌历史的房产，对我来说都像催情剂，”他说。不久前，他还拒绝了第五十七街“亿万富翁街”某超高层塔楼的项目。“我能做，但那不是我的强项，”他说，“把漂亮家具放进一套本就华丽、却没人会真正入住的公寓里，太简单了，根本激发不了我的兴趣。”在纽约，房地产的故事也是一部“重生史”：一栋房子的寿命会超过任何一位居住者，而萨夫特认为自己正在为房产的过去与未来搭建桥梁。“我们所做的，本质上是让事物重获新生，”他说。
传统观念认为，房产布置的最佳方式是“去个性化”。当潜在买家试图想象在新住所开启新生活时，最不愿看到的就是别人的家庭照片或怪异的粗毛地毯。在纽约，开放日往往人潮拥挤、节奏匆忙，买家在心仪公寓里停留的时间，可能比在精品店试衣服的时间还要短。归根结底，在哪里居住的决定往往源于瞬间形成的印象，而糟糕的印象很难扭转。《房产布置傻瓜指南》《房产布置秘诀》这类手册的封面，展示的都是缺乏色彩和个性的空间，堪比爱彼迎民宿：这种思路认为，与其因过于具体的风格吓跑买家，不如呈现一幅“空白画布”。
萨夫特对这种刻意迎合的平淡风格深恶痛绝。他称之为“白上加白再加白”。“简直就像Wayfair（家居电商平台）的首页，所有东西都乏味又平庸。”他更倾向于在美学上主动出击，打造质感丰富、配饰充足的空间——不仅要激发访客对房产潜力的想象，更要让他们联想到这里可能承载的精致生活方式。他喜欢造型尖锐的吊灯、丝绒沙发、由带纹理大理石和毛边树瘤木制成的特色咖啡桌，以及线条优美的弧形装饰椅。他推崇“满色涂装”——这是一种时下流行的装饰手法，将房间的护墙板、天花板与墙面刷成同一种颜色（英国涂料品牌福勒&鲍尔以服务时尚精英闻名，是他的首选）。布置床铺是他的专长：他会像米其林星级餐厅的领班摆放餐具那样整理床铺，将床单熨烫平整，枕头拍松后摆放得恰到好处。“如果买家平均只在公寓里待12分钟，我就要让他们待上一个小时，”他说，“我希望他们在离开前，就已经在心里认定‘我要买这套公寓’。”
去年春天的一个早晨，我去拜访萨夫特时，他正和团队在第五大道860号的一套两居室公寓里忙碌——这栋战后建成的大楼距离中央公园动物园仅几个街区。整个空间弥漫着紧迫感。客厅里，一位戴着耳扩、手臂布满纹身的助手站在梯子上挂白色薄窗帘。“刚熨好的窗帘，别揉成一团！”萨夫特喊道。厨房里，另一位助手费力地将一块巨石大小的蛤壳摆件搬到台面上，脸上满是不情愿。这是前住户留下的装饰品，很快就会被装箱送到萨夫特存放库存的仓库。需要送走的不止这一件。“他们送错桌面了，”萨夫特一边盯着一块比金箔底座大得多的玻璃圆盘，一边对着电话用克制却急切的语气说道。
萨夫特第一次参观这套公寓时，它还处于所谓的“遗产状态”。“有人去世后，家人会出售房产，将收益分给继承人，”他解释道，“家人拿走了想要的东西，剩下的就逐渐破败了。”他翻出手机里的照片给我看：土褐色的墙纸、厚重的花卉窗帘，还有被奇怪地漆成拼花地板模样的地面。“这是书房，”他调出一张照片，里面的房间铺着台球绿色地毯，几把凳子像烤架上摊开的马鞍。“前主人喜欢马，所以这里有点西部风格。”他将房间重新刷成“死三文鱼色”——一种略带紫色的灰褐色；马鞍凳被替换成美观的木质咖啡桌和焦糖色簇绒皮革沙发。
无线音箱里播放着音乐，萨夫特跟着节奏点头——“我喜欢有氛围的感觉，”他说。他开始整理房间里嵌入式书架，将一堆色调诱人、略显陈旧的赤陶色书籍，与釉面陶瓷烛台、黑白抽象画和波浪形粗陶花瓶搭配摆放。他试着放了几本红色书籍，又很快拿走：红色太抢眼了。他把一本压印版《草叶集》放在约翰·济慈的诗集旁边，在两本咖啡桌书顶端，摆了一个粗糙的熊形皮革面具——面具的嘴部被缝住，透着一丝暗黑的情欲意味。整个空间既透着从容的都市感，又带着点个性棱角。
与设计师不同（设计师需根据客户的特定喜好设计空间），萨夫特可以自由施展自己的构想——无需听从建议，也不用修改方案。他不会接手有人居住的房子，也不会为了节省卖家开支，只布置某一层或几个房间。“第一步是坐在空间里思考：目标买家是谁？”萨夫特告诉我。上东区的买家通常比翠贝卡或布鲁克林的买家更偏爱传统风格；年轻家庭与打算缩减居住空间的空巢老人需求也截然不同。目标是让“对的人”感到宾至如归，同时不排斥其他人。“房产布置能建立情感联结，”经纪人布赫曼说，“即便我在这行干了这么多年，走进一个像我理想中生活模样的地方，还是会被打动——明明我该更理性才对。”2021年，她在帕克坡一栋联排别墅的开放日上第一次见到萨夫特的作品。“每一件物品都是为‘有钱的布鲁克林波西米亚风格记者’量身定制的，”她回忆道，“情感上，我就像被虹鳟鱼咬住鱼饵一样，完全被吸引了。”
有时，空间本身的建筑风格会让萨夫特联想到潜在买家。“我刚完成都铎城一套顶层公寓的布置，”他在第五大道860号公寓的卧室地毯上跪下抚平褶皱时说道，“那套公寓曾出现在《蜘蛛侠》系列电影里，是威廉·达福饰演的‘绿魔’的住所。公寓里有一架非常雅致的楼梯，我总想起《玛咪姑妈》里的公寓场景。餐厅外面还有一个小小的朱丽叶阳台，我总假装自己是《贝隆夫人》里饰演伊娃·贝隆的麦当娜。”他开始想象未来的住户：一位有修养的女性，住在城外，每月来纽约一次，看艺术展、参加商务会议。“她想要特别的东西，”萨夫特说。这套公寓此前已在市场上挂了七个月，最初展示时搭配的是深色、偏男性化的家具。萨夫特用柔和的奶油色重新打造，床上铺着亚麻床罩，垂落在地板上，显得奢华又温馨。萨夫特站起身时，手机响了。“都铎城的报价被接受了，”消息显示。这套公寓挂牌仅六天。
萨夫特打开笔记本电脑，向我展示他为第五大道860号公寓每个房间做的设计图。客厅里有两把鸽灰色旋转椅、两把花卉丝绒扶手椅、一张暖香草色矮背沙发、两个餐具柜（一个镀金，一个包裹着粗糙的白色织物），还特意搭配了一个白金色屏风增添亮点。整体风格一半像杰奎琳·肯尼迪，一半像莉莉·普利策（美国时尚设计师）——宛如一件香奈儿外套搭配夸张的人造珠宝。
这个构想正迅速转化为三维实景。送错的桌面已被替换成正确的版本，只剩下细节收尾——但细节恰恰是关键。萨夫特没脱运动鞋，直接跳到椅子上，将一面华丽的金色雕花镜子挂在壁炉上方。餐厅里，他把人造牡丹插进花瓶，放在边桌上，旁边摆着一幅装裱好的安东尼奥·卡诺瓦大理石雕塑《意大利的维纳斯》照片。这件雕塑收藏于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沿着大道散步，就能看到真品。“完美，”萨夫特说，“现在这才像上东区的房子。”
“这座城市的财富之多，总能让我惊叹，”第二天，萨夫特告诉我。我们又回到第五大道860号，像房主一样坐在灰色旋转椅上放松。“身处这个圈子，和这些人打交道很有意思，因为这与我成长的环境截然不同。”萨夫特来自长岛的莱维敦——这里是美国郊区中“循规蹈矩、带白色尖桩栅栏”风格的原型。“我父亲是个不负责任的人，从没付过抚养费，”他说。母亲白天在拿骚大学医疗中心经营康复诊所，晚上则在福图诺夫百货的婚纱登记部门工作。萨夫特的装饰梦很早就开始了。“我床的弹簧床垫下面有个洞，我以前总把妈妈的室内设计杂志藏在那里，”他回忆道，“八十年代的小男孩可不会读《美好家园》（家居杂志）。”
14岁生日那天，萨夫特步行两英里到东梅多镇的一家麦当劳应聘。“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工作，”他说。虽然一开始负责炸薯条，但萨夫特会在空闲时整理储藏室，把酱料和开心乐园餐玩具分开摆放。经理对此印象深刻，最终把他调到了得来速窗口——“那是最棒的岗位，”萨夫特说，“戴着耳机，就像麦当娜‘金发野心’巡演时一样。”
萨夫特认为，在麦当劳的经历对他成为房产布置师至关重要。“这完全是关于系统和流程，”他说。去年，“待售布置之家”公司为纽约市周边超过130处房产提供了服务；没有扎实的后勤保障，再好的审美也无济于事。要在一天内完成一栋联排别墅的布置，必须有万无一失的卡车装载方法（地毯最后装，这样能最先卸下来）；要加快挂画速度，最好提前记下画框D环之间的距离，避免每次都重新测量。这些技巧可以教给员工——萨夫特现在有12名员工——就像当年有人教他如何快速处理订单、清洗烤架上的油污一样。他至今还保留着当时穿的条纹衬衫和红色夹式领带。
萨夫特靠自己的努力读完了东北大学，还参加了学校的“合作教育项目”——学生可以在校园学习和相关领域工作之间交替进行。他主攻公共关系，很快就来到曼哈顿，为包括哈维·韦恩斯坦和斯科特·鲁丁在内的娱乐界人士工作——这段经历让他学会了如何预判高要求客户的需求。与此同时，他说：“我痴迷地关注房地产。”在一位朋友建议他或许能成为一名优秀经纪人后，萨夫特报名参加了纽约房地产学院的课程，随后在“花旗栖息地”房产公司找到了一份工作。当时他25岁，像这座城市里所有25岁的年轻人一样充满干劲。“我得赶紧行动，开始促成交易，”他对自己说。
房地产经纪行业竞争激烈。一位资深经纪人给了萨夫特一条建议，就像《吉普赛人》里的脱衣舞女特西·图拉给天真的年轻路易丝的忠告：你得有自己的“噱头”。“有些经纪人是漂亮的百老汇演员，仅凭外貌就能吸引客户，因为每个人都想和帅哥美女打交道，”萨夫特说，“我没有这种优势。”刚入行时，他接到一项任务：出租西第十三街一栋老旧公寓楼里的一个极小单元，租户主要是纽约大学的富家学生。“人们进来后会说，‘这个卧室根本放不了床’，”萨夫特回忆道。为了证明他们错了，他用可移除的遮蔽胶带在地板上标出家具的尺寸，“但看起来像犯罪现场”。房东想降价出租，萨夫特却申请了400美元预算，买了一个床架和一张气垫床。床架刚好能放下，公寓也顺利租了出去。萨夫特找到了自己的“噱头”。
萨夫特逐渐以“亲力亲为的问题解决者”闻名。为了翻新一套乏味的公寓，他会更换灯具，或者用本杰明·摩尔品牌的“黑尔海军蓝”油漆粉刷橱柜。他开始主动给潜在客户打电话。“我注意到您的公寓挂牌一年还没售出，”他会这样开场，“我恰好擅长美学和设计，或许能帮您找出原因。”大多数纽约人对这种不请自来的推销并不买账。“每成功一个，可能就有50个人会说‘滚远点’，”萨夫特说，但他没有放弃。“西第十二街342号那套公寓是我的转折点，”他说。那套公寓面积不足200平方英尺，却满是嵌入式家具、老式药柜和复古招牌。萨夫特翻新后拍下照片，凭借公关经验将房源发给媒体，并冠以“小奇迹”的名号。包括《福布斯》在内的五家媒体报道了这个故事，《福布斯》还将其评为“本周房产精品”。
小户型成了萨夫特的招牌。他自己也曾爱上第二十二街与第九大道交汇处一栋公寓楼三层的单间公寓——楼下住着一位职业钢琴家，音乐总能飘进他的房间。30岁的萨夫特第一次独自生活，这套公寓成了他试验布置技巧的“实验室”。他在厨房贴了仿瓷砖墙纸，把一个漆皮中式箱子斜放，遮住后面存放的折叠椅，还把黑色床罩换成白色，让床看起来不那么笨重。之后，他联系了《纽约时报》。“他或许有点夸大其词，”报纸在报道中提到萨夫特称“用镜子让公寓感觉宽敞得没有尽头”时写道。萨夫特曾在公寓里挤下20位客人举办晚宴，把自行车放在浴缸里。需要床来布置房产时，他会把自己的床拿去用，自己则睡在地板上。
2004年，前微软产品经理里奇·巴顿萌生了一个想法：创建一个能改变房地产买卖方式的网站。此前，他已凭借Expedia（亿客行）颠覆了旅游业——游客无需通过旅行社，就能自行预订机票和酒店。不久前，他在尝试买房时，因流程不透明而倍感沮丧：经纪人对关键信息守口如瓶，无法得知同类房产的近期成交价，也看不到某座城市或某个街区的销售趋势。巴顿希望为人们提供一个自主浏览房源的渠道。两年后，这个网站上线了，名为Zillow（齐洛）。
此后，浏览房产房源成了美国人的一种全国性消遣——更不用说这还是一种被默许的“窥探”，一种近乎情欲的“愿望满足”。2019年，Zillow的访问量达80亿次。到2021年，美国人因隔离政策感到压抑，迫切想逃离自己狭窄的住所，去幻想别人的生活，这一数字攀升至102亿次。同年，《周六夜现场》制作了一段柔焦数字短片《Zillow》，调侃该网站的吸引力——短片风格酷似深夜电视上的应召服务广告。“现在，房地产就是你的‘情欲对象’，”海蒂·加德纳穿着蕾丝紧身衣柔声说道，“我们的房源正随时待命，等着你来浏览。”曾经，汽车是文化中最主要的身份象征，代表着速度与自由；如今，我们对认可与重塑自我的渴望，已完全寄托在四面墙壁之内。
“我刚入行时，会带些便利店买的玫瑰，拍照时从客厅搬到厨房，再搬到卧室，”杰西卡·布赫曼告诉我。公众通过社交媒体和《百万美元豪宅》这类电视节目，不断接触到奢华房产，这极大地提高了“视觉门槛”。“作为经纪人，如果你推销的房源看起来很糟糕，根本没法发布，”她接着说，“就算是一套破旧的小出租屋，我也会用虚拟布置让它看起来像西榆树（West Elm，家居品牌）的样板间一样可爱。”
萨夫特深知视觉的价值。他与专属摄影师合作，从上百个惊艳的角度拍摄每个项目，打造出极具吸引力的影像——即便房源售出，这些影像也能长期流传。萨夫特的线上形象和他本人一样，既精致又俏皮。在Instagram上，他会分享与经纪人之间带着汗珠表情符号的暧昧短信截图；一张纹理繁复的镶嵌地板特写照片，配文可能是“早晨的‘勃起’”（morning wood，双关“早晨的木头”）。拥有10万粉丝的萨夫特，本质上已是一位网红，他也确实在扮演这个角色：列出所用物品的购买渠道，暗示粉丝“你也能拥有这样的生活”。
但萨夫特告诉我，面对潜在客户时，“我不会重点说我能把房子变得多漂亮，而是会说我们能帮你赚多少钱。”他会带着数据上门：某个项目在市场上停留的天数、成交价超出挂牌价的金额。在制作精美的“待售布置之家”宣传册中，萨夫特会列出客户的投资回报率——通过对比客户的收益与他的服务费得出。他的服务价格不菲：萨夫特按固定费率收费，一居室公寓起价2.2万美元。自2005年开始从事房产布置以来，他估计自己已协助售出价值超30亿美元的房地产。
千万别低估“漂亮”的力量。我跟一位朋友提起萨夫特时，她兴奋地叫了起来——她的父母汤姆和罗宾最近刚买下一套萨夫特布置过的布鲁克林公寓。“我被布置效果吸引，忽略了房产本身的一些实际问题，”罗宾告诉我。萨夫特将公寓打造成“复古装饰艺术风格”，摆着半圆形丝绒沙发，餐桌后面的墙上挂着椭圆形镜子，还有“汤姆——他是个烹饪迷——说想带回家的食谱书”。没错，公寓的浴室需要翻新，但那又怎样？这套公寓引发了竞价大战，汤姆和罗宾最终以高出挂牌价40多万美元的价格拿下。
之后，他们不顾经纪人的反对（经纪人认为虚拟布置就足够了），聘请萨夫特为他们在河滨大道的旧公寓做布置。布置完成后，罗宾说：“我们简直认不出这是自己的房子了。”他们那间“乱糟糟的办公室”被改成了可爱的儿童房，放着两张单人床——“只有5.5英尺长，因为房间放不下标准尺寸的床”。萨夫特的设计并非完全符合他们的喜好——“那些艺术品太吓人了，”罗宾说——但精准命中了目标买家。公寓两周内就签下了合同。“我们完全被‘忽悠’了，”汤姆告诉我，“之后我们意识到，‘要卖掉自己的房子，只能用同样的方法’。”
优秀的房产布置师需要充足的库存。这要求你有发现便宜货的眼光，喜欢逛跳蚤市场和旧货店，享受砍价的乐趣。萨夫特最早收购的物品之一，是米切尔·戈尔德品牌组合沙发的一部分——这套沙发零售价为8000美元，但由于其他部分遗失，他仅花300美元就买下了。起初，他把材料存放在自己的公寓里，后来在曼哈顿迷你仓储租了一个单元，接着是两个、三个，直到七个。“我在里面摸索着走，”他说，“能摸到沙发的扶手，认出椅子的靠背。”之后，他在布鲁克林克林顿山租了一个仓库，但很快又不够用了。去年，他搬到了布鲁克林工业城一处2.4万平方英尺的仓库。
一天下午，我去那里拜访他。这个空间像飞机库一样宽敞，既实用又充满奇思妙想——宛如 Bed Bath & Beyond（家居用品连锁店）的仓库与珍奇物品陈列柜的结合体。员工们四处忙碌，有的为即将到来的项目挑选物品，有的查阅Airtable（萨夫特用来管理“待售布置之家”藏品的软件）。他估计库存物品有几十万件。去年，他在新库存上花费了超过100万美元。“我在预算管理上越来越熟练了，”他说。
我们经过一堆堆灯罩、按形状和颜色分类的各式花瓶，还有大量名人造型的新奇橡胶鸭——包括弗雷迪·墨丘利、猫王和鲁斯·巴德·金斯伯格。一堆装饰抱枕旁边，放着足够让一支部队睡下的折叠床架。这里有非洲面具、古典青铜半身像、复古桌上足球机，还有一大批橙色爱马仕盒子——萨夫特在棕榈泉花1200美元买下这些盒子，用来为高档房产的衣柜增添亮点。在仓库深处，萨夫特陷进一把铺着奢华羊皮的扶手椅里，对面是一幅巨大的油画，画中魔鬼正在引诱圣安东尼。这是他的私人角落，一个临时办公室，存放着他的特别珍藏。“我经常买那些能引起我个人共鸣的东西，因为我发现，这些东西也能引起别人的共鸣，”他告诉我。出于精神和美学双重考虑，他喜欢把自己的物品融入布置工作中。展望公园西街120号的公寓里，放着一把他常用的皮质俱乐部椅；在切尔西一套带有八十年代风格玻璃砖墙的公寓里，他挂了一张《寻找苏珊》的法国版海报——与他自己家里的那一张一模一样。
我好奇萨夫特对“完美”的看法。时尚界严苛的身材标准催生了普遍的“身体畸形恐惧症”，而我们不断接触那些整洁得离谱、装饰奢华的空间，似乎也让我们对“家的正常模样”产生了同样的扭曲认知。不过，潮流或许正在转变。极简主义日渐式微；TikTok上充斥着歌颂“有意为之的杂乱”的视频。“有时候，我走进某个人的家，能看出主人是完美主义者，所有东西都无可挑剔，你也得‘完美地’坐着，”萨夫特说，“这种感觉很不舒服，对吧？”他欣赏像室内造型师科林·金这样的设计师——他们擅长为空间注入一种“侘寂风”的杂乱感，就像莎莉·赫什伯格沙龙里那种略带凌乱的发型。“我成长的环境里，连把头靠在沙发上都不被允许，”他接着说。母亲有一间正式的客厅，却没人使用；她担心弄坏无力更换的家具面料。他补充道：“恰到好处的‘生活痕迹’，本身就是一种奢华。”
“待售布置之家”现在又聘请了两位设计师，他们的任务是打造兼具萨夫特风格与个人特色的空间。但萨夫特说：“我仍然不认为自己是设计师。”他表示，在装饰界，“房产布置是很受轻视的领域。就像在晚宴上，有人在古驰工作，有人在圣罗兰工作，还有人在H&M工作——前两者会对后者嗤之以鼻。”
这种情况或许也在改变。在仓库谈话几周后，我去了意大利设计公司Dexelance位于列克星敦大道的展厅，观看萨夫特参与的“空间心理学”专题讨论——与他同台的还有旧金山室内设计师野泽望，以及以“褐砂石男孩”为名号翻新布鲁克林房产的乔丹·斯托克姆和巴里·博尔德隆夫妇。我和莎伦·斯塔尔伯格聊了起来，后来发现她也是为萨夫特而来。“我觉得他有一种‘厨师之吻’级别的天赋，”她说。她曾从事品牌授权工作，曾让“芝麻街”的艾尔莫形象出现在帮宝适纸尿裤上。现在，她在等待合适的时机，想与萨夫特合作，将他打造成一个品牌。“他就是下一个玛莎·斯图尔特（美国生活方式偶像），”她说。
萨夫特穿着卷边卡其裤和无袜布洛克鞋，打扮利落，展示了他为麦金、米德与怀特建筑事务所设计的第五大道973号豪宅所做的布置。在他接手前，这栋房子已在市场上挂了四年。尽管业主做过翻新，但风格不符合当代审美。“厨房在地下室，现在的人不会这么生活，”萨夫特说。他的任务是将建筑的历史特色与现代风格融合。他身后的屏幕上，展示着豪宅华丽宴会厅“改造前”的照片：开心果绿色的墙壁上镶嵌着镀金饰条，花纹地毯上面对面放着两张白色沙发——略显僵硬，缺乏活力。“业主告诉我，她不知道该如何利用这个空间，也没人在这里待过，”萨夫特接着说，“我当时就想，‘家里有这样一个房间，却从不用，太可惜了’。”
屏幕切换到萨夫特改造后的版本。墙壁依然是开心果绿色，但搭配了两张设计师雅典娜·卡尔德隆设计的深紫红色沙发；沙发之间，一张铜色咖啡桌倒映着天花板浓郁的铜色光泽。现场响起一阵“哦”的赞叹声。即便是《镀金时代》里那位挑剔的上东区新贵伯莎·拉塞尔，也会对此满意。
展望公园西街120号的公寓于4月9日（周三）第八次挂牌。开放日定在那个周日，数十人涌入：有带孩子或不带孩子的三十多岁夫妇，有退休的七十多岁夫妇。白色薄窗帘过滤着春日阳光，房间里摆放着冷杉绿色丝绒扶手椅和粉橙相间的摩洛哥地毯。报价接踵而至。16天后，合同顺利签署。
“这份工作的本质——也是我最初投身其中的原因——是它让我有机会解决别人的问题，”萨夫特说。他以前烟瘾很大，酒也喝得很凶。近九年前，他戒掉了烟酒，开始与一位正以单身父亲身份办理收养手续的人交往。现在，他们的女儿已经八岁了。
萨夫特在纽约住过十几套公寓，大多在曼哈顿。有西第七十五街他姑姑的房子，有一间老鼠横行的公寓——经历了一晚可怕的啃咬声后，他弃之而去。他曾爱过哈莱姆一栋褐砂石建筑里带花园的一居室，也喜欢过那位钢琴家楼上的步行公寓。几年前，他对纽约感到厌倦：与伴侣分手，开始考虑离开这座城市。后来，他去布鲁克林高地的海滨步道附近看了一套小单间公寓。走在街区上时，他听到了鸟鸣声。这套公寓位于一栋19世纪宏伟豪宅的四层。当萨夫特走上宽阔的楼梯时，他就知道自己会买下这里。
最近，我去那里拜访他。“上一位业主在这里住了64年，”萨夫特一边领我进门一边说，“他在这里去世，几周后才被发现。消防部门不得不破门而入。”他却把这视为好兆头。“我觉得这其实是件好事——这个地方能留住一个人这么久，”他说，“他在这里过得很满足。”
这套公寓漂亮而宁静。浴室里挂着一个迪斯科球，随处可见让人忍不住驻足观赏的画作和小摆件。萨夫特的床带有柔和起伏的床头板，放在房间一角；他女儿的床则嵌在厨房后面的一个小角落里。他看房时，经纪人曾吹嘘浴室的大理石地板。签完合同后，萨夫特回来仔细查看，“当时我就想，‘天哪，这居然是自粘瓷砖’。”搬进来前，他清洗了浴缸，大片油漆随之剥落。即便魔术师，也会被巧妙的“骗局”迷惑。
我们聊起最近的项目。萨夫特刚完成东端大道上瑞奇·马丁公寓的布置。“如何将这个人的特质转化为视觉风格？”他说，“他充满激情与活力，所以我完全放开了手脚。”第五大道860号的公寓虽然已收到报价，但合同谈判陷入僵局：目前尚未成交。市场终究是市场，无法强求。
当时是下午早些时候。我到之前一小时，萨夫特刚从俄勒冈州波特兰的房产布置大会飞回来。我起身离开，返回自己的公寓——那里到处是孩子的玩具、随意摆放的鞋子，还有装满皱巴巴衣服的篮子，是名副其实的“无意杂乱”。但后来，在回看我拍摄的萨夫特公寓视频时，我注意到一个之前没留意的细节：前门旁边，一把醒目的中世纪现代风格梳妆台下方，藏着几件玩具和儿童衣物。在房源照片里，这些物品会被修掉，但正是它们，让房子变成了真正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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